冯铁没有死，他进入了新生活
◎王锡荣
（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）
本文作者王锡荣
10月25日下午，突然接到冯铁从奥地利打来的长途电话。他那熟悉的洪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时，我很意外，但也感到兴奋。没等我定下神来，冯铁劈头一句话就把我吓懵了：“锡荣兄，我快不行了！你能不能来看看我啊？”我愣了一下说：“怎么会呢？你声音这么响亮？到底怎么回事？医生怎么说的？”他说：“医生已经放弃治疗了。声音我也不清楚，一直就是这样的。”我安慰他说：“不会的，不会的！你别急，我马上申请出国去看你。”又问他：“究竟怎么回事？”他告诉我，他是肺癌。上半年就动了手术，做了几次化疗，后来就越来越不好。10医院回来了，不再进行任何治疗。我手拿着手机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只是听他说：“我原来打算今年到上海住两个月的，我们的手稿学课题还没有完成啊！现在已经没办法了。没想到，这么快！太可惜了！太可惜了！我现在非常想念朋友们……”说着，突然电话就断了。我仿佛听到了他的哽咽声。
过了一会，电话又来了。他说：“对不起……，刚才断了……要不要我给你发邀请函呢？”我说：“你先别急，我需要先得到学校同意。你要安心养病，不要激动，那样对身体不利。我尽快申请。”我让他把他女友魏爱悟的联系方式给我，以便在他不方便的时候保持联系。说着，电话又断了。我放下电话，跌坐在椅子上，发了很久的呆，只觉得胸口堵得慌。
我想起来，他去年作为国家教委邀请的高端外国专家连续第三年来到中国，8月17日跟他的女友魏爱悟从维也纳来上海，参加我主持的上海交通大学“《鲁迅手稿全集》文献整理与研究”项目，他本来说好今年7月要来上海住两个月，还要去新疆旅行。并且准备明年5月到上海举办60大寿，他甚至跟我讨论了庆生活动的方案。去年9月底他们回去后，开始还频繁联系的，去年底还在台湾一起开会。今年1月9日以后，就突然没有消息了。后来我几次发邮件给他，都没有回复。
冯铁
（朴宰雨教授提供）
7月10日，他突然给我发来邮件：
锡荣兄：
好久没通过信，原因实际上不使人高兴：年初后不久才知道我有肺癌了，之后到今经过几次化疗，不幸效果还不太好，身体还比较弱，工作能量很有限，无法超越一两个小时的功夫。为了这种原因恐怕没办法到上海，就是说要取消今年八九月份待沪的计划。
非常抱歉这样麻烦你，而一直到当日我还希望，虽然病况如此我还赶得及去上海，现在知道不行。请向领导问问在这样特殊情况下能否改为明年来（一月份后基本上无法继续做论文集筹备工作，而只能说计划基本上弄完了）。
请说明我会顺利度过这情况所引发的困难。
希望全家健康，并祝
夏安！
弟冯铁上
我心头一沉，我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。我立刻给他回信，试图劝慰他：
冯铁兄：
听到你的坏消息，真让我难过。今年初，我也被查出说是肺癌转移复发，又有前列腺癌，但是后来经过反复检查，看来问题不大。实际上，由于我当时被查出的身体情况，学校方面已经把我的项目取消了。当时已经告诉了你和易鹏，可是一直没有得到你的回复。我本来想争取明年再报，现在要到9月份才可以重新申报。我希望你尽快康复，争取明年上海见！
锡荣上
我不敢过多流露伤感，只能尽量轻描淡写，并婉转暗示也有可能误诊，但他的情况显然很难说是误诊了。
朴宰雨
8月底，我见到韩国外国语大学的朴宰雨教授，他刚刚于7月间去维也纳参加了一个会议，要在以往，冯铁一定是那个会议上的活跃分子，甚至是主持人。我问他见到冯铁吗？他竟然说：“冯铁在家里，已经没治了……”我听了，心情更加沉重。但竟然还希望他是故作惊人。再问具体情况，他又说不清了。我有点惶惶然起来。当晚就给冯铁写信，问他近况如何？但依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复，10月初，由于明年的高端外国专家项目申报即将截止，我又给他写信，让他尽快填写报表以便申报，信是同时发给他和他的女友魏爱悟的，然而还是没有回复，直到25日突然来这么一个电话。
25日虽然是双休日，我还是决定马上向学校提出紧急出访请求。给学院主管外事的领导打电话，对方回答说：有关于合作项目上的紧急事务，可以临时申请出国。然后，我就马上向冯铁发去我的邀请信息，请他尽快给我发邀请函。26日，收到魏爱悟用英文写的来信，落款是冯铁：
亲爱的王锡荣：
今天早上和你谈话很愉快。很抱歉，我的谈话受到了很大的阻碍。首先我的电话卡用完了，我的电话公司没有运行。最后也用魏爱悟的电话，但无法联系到你。我希望我们今天能谈得更多。
魏爱悟和我被你的想法深深打动，你准备来看我，我真的很高兴再次见到你。
今天和你说话很高兴。
冯铁
《在拿波里的胡同里》
看来是冯铁口述，魏爱悟打字的。我看到后立即回复说：
亲爱的伊芙琳：
我很沮丧地知道关于冯铁健康的坏消息。我真诚地希望上帝能拯救他。我将设法拜访你们。但我不知道这是否可行。我希望他能坚持下去。我为他祈祷。
锡荣
11月1号，我又给他写信，请他发邀请函。2日凌晨1点，魏爱悟来信说：为邀请函事，冯铁将于2日给我打电话。我回复说，我将等候他的电话。但是，到了2号晚上11点，魏爱悟来信说：“很抱歉他今天没能给你打电话，希望他明天能打。他非常、非常虚弱。”
3号一天，我在忙一个会务，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。到了4号晚上22:39，收到魏爱悟的来信，标题是：“FengTieisdead”，我惊倒了！她告诉我：“今天清晨，冯铁在睡眠中死去，没有痛苦，没有恐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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